【人生好样的】看见星星的方法

图/奚佩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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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要克服的,还不只吹气。由于视力只剩0.03,一个成人在他眼里看来是一团轮廓不清的黑影,要读谱更是完全不可能……

挫折来临前很少先敲门,它们喜欢直接袭击,带给人们悲伤与错愕。但,为什么总是有人可以处之泰然?那天,在桃园启英高中,点灯基金会主办的生命教育演讲中,我有了答案。

一开场,台上讲者没有说话,让手中的乐器先发声。音质饱满浑厚,音符既稳重又轻盈,旋律悠扬地在礼堂的半空中漫步,与台下应届毕业生的青春气息,交织出一股热情的氛围。演奏完萧敬腾的歌曲〈王妃〉后,讲者吴柏毅弯起那双几乎失去视力的灰白眼睛,笑咪咪地说:「第一次摸到这个乐器时,觉得像是人吃的虾子。」他胸前挂着的萨克斯风,那只金色的虾子,彷彿正在发亮。

视力0.03的练习

乐器演奏的养成,在练到可以上台畅快挥洒前,其实是长时间的孤独与苦涩。回想自己学吉他的日子,每天至少练习六小时以上,而陪伴我的总是手指的疼痛与七零八落的乐句。但,吴柏毅所面对的学习条件,又更为严苛。

主持人游文君说,柏毅患的是先天性白内障,自幼就开刀装了人工水晶体,其规格在长大后并不适合眼睛,会不断刺激眼角膜。加上青光眼造成的眼压过高,他每一次吹气都伴随着疼痛。然而,萨克斯风的练习就像吹气球,每天的训练就是连续不断地吹气,就算是正常人,一天下来也都要面红耳赤、青筋暴露了。

可是,他要克服的,还不只吹气。由于视力只剩0.03,一个成人在他眼里看来是一团轮廓不清的黑影,要读谱更是完全不可能。想练好一首曲子,只能反覆地聆听背诵;而当音乐走到快速音群或和声混杂的部分时,在没有乐谱指引的情况下,就得花比一般人更多的时间才能听懂。一个由于眼疾,从小到大屈于弱势的人,竟带着缺陷和比他人晚起步的劣势,奋力练习,成为一位专业的演奏家。他是怎么做到的?

下次的演奏只会更好

吴柏毅在启明学校时接触到音乐,花了两年的时间準备,考上文化大学音乐系。开学之后,才发现其他同学的底子都超好,他根本不敢在他们面前拿起乐器;专业的音乐课程也让他吃不消,指导老师甚至请他从最基本的Do、Re、Mi开始。过去所做的一切努力,此时像是一场空,吴柏毅黯然休学,但心中的那团火却没有熄灭,反而展开每天六到八小时的「砍掉重练」之路。渐渐地,他用自己的步调重新找到面对音乐的态度与方法。他说:「我相信,下次的演奏只会更好。」一年后,他再度回到系上学习,并在毕业考时获得教授们的肯定,得到管乐组考试的最高分。

讲完了求学过程,柏毅的微笑再度使眼睛弯成了月亮,开始演奏自己的创作歌曲〈原点〉。一抹淡淡沧桑的音律飘进耳际,我彷彿看见一个坚持梦想的炙热灵魂,自信地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进着……伴随音乐结束的余韵,主持人开口说的话,又像火车般驶进我的耳朵:「梦想只要设定好,不用担心起程的时间比别人晚或是资质比别人差。」这段话在我心里留下了两条长长没有尽头的轨道,而无限远的那端,似有星星的光芒。

记得自己二十六岁那年,一个对于学习乐器与表现叛逆都稍嫌太晚的年纪,我首次拿着吉他上台。事前,我将歌曲练了三十遍左右,以为这样够了,结果演出得乱七八糟。下次比赛前,我特别记录自己练了三百遍,结果上台还是紧张出错。后来,我参加吉他大师的讲习,才知道大师至少会把曲目弹过三千遍以上,那是最初我认为的练习量的一百倍。

吴柏毅的乐声也透露了一样的故事,我想他必定是将自己当成铁杵在磨,经历了无数次的练习。

换个角度看自己

演讲结束后,我争取到一点时间与柏毅聊天。他温和地与我分享成功的眉角,指出多数人都习惯去看自己失去或是做不到的部分,却很少用另一个角度看自己拥有什么?只要愿意尝试,就会发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其实很多。他甚至认为遗传性的眼疾帮助了他,使自己找到生命的定位;为此,他好几次感谢自己的父母。

最近,有朋友指出我弹吉他的缺陷,得大幅改变练习的方法才能再进步。虽然我已经成为吉他老师,也做过一些表演,现阶段却必须跟柏毅当年一样,将基本功砍掉重练。我很洩气,数年来的坚持不知道算什么,又觉得自己老了、知道得晚了,该怎么继续?好像手里握着不上不下的糟糕牌组,不知下一步可以出什么。

就在这样烦恼的时刻,我遇见了柏毅,更随着他带来的最后一曲,五月天的〈OAOA〉,以及台下学生们的欢呼声,感受到旋律化作一双朝梦想起飞的翅膀--治不好的眼疾到了吴柏毅手中,经过时间洗礼,竟像是有特异功能般地被搓成了一副好牌。

回头看自己,时光悄悄地偷走了我的一些选择,也造就了现在的我。想起柏毅说:「阳光充足的时候,虽然可以看清所有事物;但唯有黑暗,才能让我们看见星星。」

我手中这副自以为的烂牌,开始像星星那般闪呀闪,温暖地引导我前进。